第八十二章 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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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一個好朋友涵涵離家出走了。

    我這個朋友的成長軌跡和大家差不多，無非就是一個家庭生了一個孩子，保護得很好，長到了二十多歲，還沒出過省，工作穩定，家庭和睦，大概就是這樣。

    我收到涵涵的短訊的時候，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因為她和我說，親愛的我離家出走了。

    我以為這小姑娘又在開玩笑了，我笑着回復，怎麼，從你媽媽家離家出走到你外婆家？

    可是這涵涵的一個回復短訊，讓我驚訝不已。

    涵涵沒有發什麼內容，只是叫我看微信。我打開微信，發現涵涵並沒有給我發別的，只是給我發了一個定位，定位的位置是幾千公里之外的一個北方城市。

    我回復她說，不要嚇我，這不好玩，不要拿虛假定位嚇我。

    涵涵告訴我，我沒有騙你，我現在就在這，你不信，我可以給你開視頻，看看我身後的冰天雪地。

    在那天晚上，我和涵涵說了很多，很多很多的話，我都是第一次聽到她說。這個在家當了二十多年乖乖女的孩子，竟然一夜之間，離家出走，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重新開始。

    「小達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坐過飛機，飛機飛起來的時候很舒服，我感覺我要飛起來了，看着地面越來越遠，我才發現，我確實是逃出來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違抗父母的意思，我只是想着，讓父母高興，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那就按照父母的意思做吧。」

    「我跟着他們的意願，我上的高中，上的大學，畢業進入他們安排好的公司，做着他們要求的工作，他們高興了，我以為，這個就是我想要的，可是，結果並不是這樣。」

    「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工作，我不喜歡這個專業，我不喜歡這樣死板穩定的工作，我甚至討厭每天這樣無所事事就有工資拿。」

    「我不知道公司裏面，大家都是同事，都是關係戶，為什麼還要勾心鬥角想着要把別人踢掉。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互相打小報告往別人身上潑髒水。」

    「我的工作大家都是羨慕的，說我的工作好，穩定，輕鬆，並不需要做什麼別的，就可以拿到差不多的工資。」

    「我不知道我每天的意義在哪裏，我感覺我就是個自動存取款一體機，我沒有別的用處。」

    「我一天把微博都刷爛了，玩的東西都玩膩了。s」

    「我甚至無所事事到找個藉口出去閒逛，一逛就是一整天，就是這樣，也沒有任何問題，也不會有工作找我，也不會有人問我去哪裏。」

    「我不喜歡我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裏，我厭煩我每次出去一小時之後就會一直被催回家。」

    「我討厭我不能去任何看起來不正規的場所，我長這麼大連都不能去。」

    「每次都要控制我和別人交流，控制我交什麼朋友，什麼人交了以後是一個人脈，什麼人以後不會有幫助可以不用結交。」

    「我不想到了年紀，就嫁人，然後結婚生孩子，過着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日子。」

    「我不想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待着，像一個井底之蛙，永遠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我聽着這些微信的語音，我震驚就沒有停止過。這麼多年，我真的沒有看到這樣的涵涵，至少我見到的涵涵，都是熱觀開朗，孝敬父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我從來不知道她對自己的生活，甚至自己的父母有着這樣的怨懟。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我甚至不知道，當等下她父母給我打電話，問我涵涵在哪，我是不是應該如實相告。

    在我們所有人看來，涵涵的工作，是最好的。在我們這個行業，初出茅廬，毫無經驗，甚至還在實習期，就可以得到如此重用，在這樣重要的一個崗位，而且工作量還少。

    工作的環境非常輕鬆，甚至公司業務也不多，日子過得很悠閒，簡直就是我們這個行業進入公司的最終目標。

    我甚至不明白涵涵為什麼不開心。

    可是我知道，儘管我們看似很好，涵涵就是不開心。我問涵涵，那你父母知道你離家出走了嗎？

    「知道了吧，現在應該發瘋一樣的找我，不過肯定是找不到我了，我準備到處瘋玩一陣再說。這二十年，我壓抑太久了，忽略了太多的事情了。」

    我聽着這語音，我好像就看到了涵涵的表情，這表情只代表了一個意思，那就是解脫。

    我好像知道了，我就算告訴她父母她在哪，她父母還是不會找到她的。

    等到一段時間過去，我在接到涵涵的消息，是三個月之後了。涵涵給我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涵涵，笑得開心，站在一片春光中，人比花美。

    我問涵涵，現在你開心嗎？

    「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我以前，每天都要想着第二天要幹什麼，因為我根本就沒事做，我要找各種事情打發時間。我必須要找到很有意義的事情，我才不會覺得我的生命和時間在虛度。」

    「可是現在我不一樣了，我每天都有想要做的事情，我不需要去想着未來要做什麼，以後要做什麼，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雖然有時候加班到半夜，但是我賺到自己努力得到的錢，而不是坐在那無所事事就能拿到工資。」

    「就算是勾心鬥角，我都覺得有了力量，我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獲得的工資，得到的工作，這個崗位，我沒有靠關係，是我應得的。」

    「我不需要去想着我爸媽會不會開心，我要怎麼做才會讓他們開心，哪怕最後我不開心。」

    「我可以利用很多業餘的時間學一些我喜歡的事情，我不需要因為父母的喜好而去學自己不喜歡的。」

    「我可以結交很多我喜歡的朋友，而不用每天想着，爸爸媽媽說這個人不能結交，對以後沒有用處。」

    我問她，那你的父母呢？

    「我知道我還不了養育之恩了，如果有一天，他們能原諒我，一定會理解我的。」

    「我實在壓抑得太久了。」

    我問涵涵，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離開對父母造成了多大的困擾。你的工作看似沒事做，可是交接起來確實很麻煩，而且還涉及到了金錢，公司直接就報警了，你爸爸揣着錢在公司坐了一個早上，才等到賬務確實無誤的消息。你的母親因為你失蹤了在外面找了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你只想着自己壓抑太久了，何曾想過，那你的父母呢？

    「我知道這個是很不負責任。可是我不是沒有說過要辭職。他們總是說，這個工作是親戚介紹的，很好，大家羨慕都羨慕不來，我不應該這樣離開。」

    「被我說急了，有時候甚至來罵我，不想做這一行，當初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專業。」

    「可是當初選擇專業的時候，誰問過我呢？」

    「我喜歡什麼，這麼多年不是都被一項項否決了嘛？我願意做什麼在他們看來都是沒有志氣無所事事了嗎？我想要交的朋友不是一個個都讓他們攪黃了嘛？」

    「你不是不知道，我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完整參加過一次聚會？我連在外吃飯都不能超過一個小時，就算是和一群女生！一群父母都認識很久很久的女生！」

    「只要是家裏無權無勢的，或者專業上不是很好的，工作沒有找到很好的，父母都不讓我和人家做朋友，說這是浪費時間，對以後沒有幫助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交朋友需要想到我能得到什麼？」

    「從小到大，拒絕我和一切異性的接觸！給我灌輸異性都是壞人的說法。導致我大學三年，都不敢和男生說話，多說一句我全身發抖。」

    「看到曾經被他們拒絕的朋友，現在混得好了，腆着臉要我去和人家交朋友。難道他們忘了，當初是怎麼費心費力離間我們的嗎？」

    「我也不想走這樣極端的方式，但是我確實無法在這種環境之下生活，我覺得我已經快要瘋了，為什麼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為什麼我要和木偶一樣。」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報警抓我也好，斷絕關係也罷，我是沒辦法再過那樣的生活了。」

    我聽着這語音，我明白了曾經的總總，我曾經以為，涵涵只是社交少，所以看到人比較害羞，導致不敢和異性說話，現在我才知道是這樣。

    如果涵涵的同學知道，自己當初眼裏高冷的女神竟然是這樣，會不會大跌眼鏡呢？我只知道，涵涵的父母對涵涵保護得很好，這麼多年，涵涵一直是好學生，沒有早戀，沒有反抗，只會學習。

    我看到的只是涵涵這麼多年的乖巧，我看到了一個老師眼裏的好學生，父母眼裏的好孩子，但是我卻沒有看到朋友眼中的好朋友。

    我也沒有想着要再去勸說涵涵什麼了，我也確實不能去勸說什麼了。雖然我看到，涵涵離家之後，涵涵家中的情況。但是我真的無力去勸說涵涵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除了上學和工作，離家從來不超過一個小時。

    中午上班哪怕就休息一個小時也要回家。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從來沒有任何交際，和我也不過就是手機聯繫比較多，根本就沒有怎麼出去玩。

    曾經我覺得，涵涵算是一個宅女，不怎麼愛出門。

    現在我知道，涵涵根本就是不能出門。

    我要怎麼去抓一個好不容易飛出樊籠的鳥兒，再回到那個籠子裏呢？曾經那個靠着父母親情來維繫的樊籠，還能關得住這個體驗過自由的鳥兒嗎？

    我知道，涵涵現在做的工作很累，每天起早貪黑，不僅要早早起來擠公交上班，還要在晚上很晚了，披星戴月地回家。可是，哪個剛剛畢業的孩子不是這樣呢？

    我們只羨慕涵涵找到了好工作，自己羨慕涵涵不怎麼忙一個月都有很高的工資。

    但是我們並不知道，在涵涵心中，自由，努力，喜好，遠遠比這些要重要得多。

    涵涵在家關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沒有一天是自由的，從來只想着如何讓自己的父母開心，如何遵循父母的意思做事。

    不違抗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自己不喜歡的。

    父母喜歡的工作，哪怕自己皺着眉頭都要去。

    可是從來沒有人問涵涵自己喜歡什麼。哪怕是等到現在，都沒有人問過，只會問涵涵，為什麼這麼不懂事。

    我不知道一個穩定的工作是不是大家都羨慕的，我也不知道對於一個城市的孩子來說，到底是因為什麼而不喜歡穩定。

    但是我知道，涵涵父母窮盡一生，追求的就是涵涵現在不屑一顧的穩定。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吃盡了苦頭，都沒有得到涵涵現在生活的十分之一。

    他們只是想把涵涵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活出自己當初想要去活不出的生活。

    想着為自己這個辛苦養活的孩子，謀一個好工作，好出入，以後能夠不和自己一樣，勞碌一生。

    可是涵涵的父母忘了，這世界上，沒有那麼順利的事情，涵涵的穩定，得益於涵涵父母年輕時候努力攢下的關係，而不是涵涵自己的努力。

    用父母能力造就的翅膀，終究是不如自己辛苦歷練出來的翅膀好使。

    翱翔天際的雄鷹，自小也是在一遍遍的摔落中，才學會的飛翔。

    沒有什麼可以一蹴而就。

    我拉回去看着照片裏涵涵的笑臉，我看到了高興和自由的光芒，雖然現在的涵涵已經是一隻需要擁有獨立飛翔能力的雄鷹，但是因為父母的過度保護，涵涵現在和剛剛學會飛翔的小鷹沒有區別，我甚至在涵涵眼中看到了第一次成功飛翔的喜悅。

    我想着，翅膀，還是要自己努力豐滿才好。

    我回復涵涵，靠自己的努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