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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書屋 -> 其他小說 -> 青山依舊公元366年,前燕建熙七年,冬月初十日。
前晚剛下過雪,積雪甚厚,經過了一整日,積雪尚是半點沒有化去。整個洛陽城此時依然還是銀裝素裹,望向城外,更是一片白芒芒。
此時正是晨曦時分,太陽尚未升起,城門剛剛打開,城門口排隊等待進城的人們正待進城,只見有一小隊人馬從城內飛馳而出,城外土路上的雪水被踩踏的泥濘不堪,轉眼就奔向了各個方向。
城外的百姓們連忙散開,不敢擋在路中間挨這些軍士的鞭子。待飛馬遠去已不見影兒了,才有個正挑着擔兒的老漢,擦擦汗,後知後覺地驚呼一聲:「啊!這、這莫不是、莫不是又有戰、戰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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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太和元年,臘月初一日。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卻是溫暖如春。案上的銅香爐緩緩地吐着煙,幾支大燭在几上燃着,十分明亮。
孫媽媽微微抬眼,看了看端坐於榻上的七娘子,尚不到十五歲的年紀,穿着月白色的襦裙,玉白的小臉,眉清目秀,甚是端莊俊雅。
孫媽媽暗自點點頭,心裏嘆息着,這麼一個好娘子,怎麼攤上了那麼一家人呢,一個天天從書院逃學的阿兄,一個天天病着的生母,還有個難以形容的阿爹。唉,真是……
謝府的下人們被下了令,不敢在外胡亂議論主家的是非。可整個吳興郡,又有誰不知道呢。謝家主事的這一代中,四郎君謝廩,年少有才,出了名的神童,丰神俊郎,行為放達。
人人都說,江左又出一位名士。可誰知,他倒是成了名士,卻不理家國之事,只寄情於山水,聽風嘯雨,端的是名士風流。
自妻子吳氏去世後,便不顧家人的勸阻,帶着不到三歲的嫡子謝芾繼續週遊天下,一年倒只有兩三個月在家。在妾室顏氏生的女兒謝芸滿十歲後,謝廩方帶着兒女小妾,回到吳興家中安定下來。
不想僅僅一年之後,謝廩便因醉酒而失足跌下山崖,待十六歲的兒子帶人尋到後抬回家醫治,卻只是支撐了兩三個月,最終還是去世了。說起來,吳興謝家這一支中,謝廩這一代的郎君都是早亡,也是憾事。
這位謝廩名士正是榻上那個七娘子謝芸的父親。
世人都崇尚名士,即便這位謝郎君已去世三年多,到現在年年都有人前來祭奠呢。
只是苦了家中的妻妾兒女,失了當家人,內里不知會有多難呢。
還好娘子心慈,時常遣人問候,月例從來都是撿好的送過來,半點不肯難為。
「孫媽媽……」
孫媽媽兀自胡亂想着這位七娘子,不妨七娘子忽然開口喚她,抬起頭看向七娘子,七娘子謝芸也正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孫媽媽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分心。
謝芸將手中把玩的一朵絹花拂在榻上,「勞煩媽媽回復大伯母,這些絹花太鮮艷了,我們才出孝不久,尚不習慣呢。替我多謝大伯母了。」
孫媽媽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又想着這位七娘子一向有主意得很,便不敢再狠勸了。
謝芸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哥哥在四哥那裏麼?」
孫媽媽知道她問的是她的親哥哥,謝家五郎謝芾,不愛讀書,只喜舞槍弄棒。本是在書院讀書,卻幾乎天天逃學,這會兒估摸着又逃了出來。
孫媽媽不敢笑,抿着唇低聲說道:「奴婢聽着似是去沈府了。」
沈家,一年前孤守洛陽而殉國的揚武將軍沈勁,正是沈家人。沈氏因感念沈勁的忠義仁孝,全族守孝,此時,哥哥怎麼會去沈家呢,現在去,他又見不着阿琳姐姐,反而多生事端。
謝芸示意孫媽媽退下,叫人去尋五郎回家。
謝家五郎謝芾捧着幾枝紅梅輕快地走進妹妹的院子,很是歡樂地對妹妹說道:「剛去梅林那邊折了幾枝紅梅,已送了一瓶給姨娘,這幾枝是送給妹妹的。」說完便自己去翻找合適的梅瓶。
謝芸揚頭望着哥哥,眼前的少年未及弱冠,但生得身材高大,劍眉星目,雖容顏尚稚嫩,倒也頗有些氣勢。
謝芸常想,可惜世人多愛弱柳扶風的美少年,譬如家裏的另幾個堂兄那樣的,卻不太會欣賞自家哥哥這種類型。五哥若是安心習武,說不得還真能成這一代名將,可惜家中非盯着他往名士的路上走。名士,名士也可習武啊!
想着之前聽說的事,輕聲問謝芾:「前兒聽人說起洛陽,是又有戰事了麼?」
謝芾不防妹妹說起這個,搓了搓手,接過妹妹遞過來的手爐抱緊了,不甚在意地說道:「有沒有戰事,我可不知道,不過這回傳遍天下的消息,說的是洛陽花會。」
「洛陽花會?」謝芸有點好奇。
謝芾見妹妹好奇,便想了想在外聽到的消息,告訴妹妹:北方燕國的太宰、太原恆王慕容恪突發奇想,定於來年上巳節於洛水河畔舉辦百花會,邀請天下士子貴女前來賞花。
洛陽花會,這,可真是件新鮮事兒啊!
千古名都的洛陽,本是晉朝的國都,可自永嘉南渡之後,這國都就丟了,之後幾經戰亂,幾經輾轉,才終又奪了回來,可沒多久,北方燕國王慕容恪又率兵攻克了洛陽,殺了晉朝無數將士,洛陽,終又失去了。
這還不到兩年呢,洛陽也該是十室九空,這慕容恪怎麼會突發奇想,要在洛陽舉辦花會呢?
真是新鮮啊!只是不知燕國此舉到底有何用意呢?
「我也想去湊個熱鬧!」
謝芸正思索着,卻突然聽到哥哥的這聲晴天霹靂,一下子愣住了,脫口而出:「你瘋啦!」
「想什麼吶!我聽聞燕國慕容恪治國頗有建樹,百姓也算安康。此時他既想開花會,想來不會有什麼大危險,況我晉朝上國,難道還怕了他小小燕國不成?」謝芾理直氣壯地答道。
謝芸聽後忽覺頭有些疼,不想與哥哥多說,將哥哥趕出了門。
謝芾對家人脾氣一向很好,除了讀書,其他的都很肯聽姨娘和妹妹的話。但若是他決定了的,就輕易勸不動。唉,和父親一樣啊!
臘月初二日。
謝芸來到主院,先向大伯母崔氏行禮道謝。說的就是昨日孫媽媽奉崔氏命帶過來的那一箱子絹花。
保養地很好的崔氏拉着謝芸坐在自己身邊,摩挲着她蔥白的雙手,愛憐地說道:「是阿堇那孩子,從會稽本家那邊回來,就嚷嚷着要做絹花系在樹上,我也拗不過她,就隨她了。」
謝芸笑道說道:「那日聽五姐姐說做絹花,沒想真做出來了。」
正說笑道,一道紅影子飛奔了進來,倚在崔氏身邊,這圓臉着紅色衫裙的小娘子正是崔氏生的嫡女,謝家五娘子謝堇。
「這不是聽聞年後有個洛陽花會嘛,想那洛陽雖是舊都,但久經戰亂,哪還有花可賞呀,咱們弄些絹花,就當是賞花啦!」帶了絲得意,說道,「這還是我在會稽本家姐姐們那看來的呢!」
陳郡謝氏自永嘉南渡以來,一支是他們在吳興郡的這支,還有一支最出名的就在會稽。而族中的掌事人正是現在居住在東山的謝安。
謝芸點點頭,笑道:「果然是香花着錦,春意盎然!」
謝堇愈發得意地向崔氏揚揚眉。
謝芸回到自己院子就聽說顏姨娘有請,顧不上梳洗,就來到顏姨娘的小院。
這位顏姨娘正是謝芸的生母,已去世的謝家四郎謝廩的妾室。自從謝廩去世,顏姨娘就沒離開這個小院,身子一直很弱,常常病着,病好時就在專辟出來的佛堂里念經抄經。
謝芸到時,顏氏正跪在佛堂里,默默地轉着手上的念珠。牆上掛着的佛像,正是謝廩當年親手所畫,香案上燃着香,點着燭,煙氣不絕。
謝芸上了香,便去偏廳的書案前坐下抄經了。
「洛陽花會的事,你知道了麼?」一把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謝芸愣了一會,知道是顏氏也來了偏廳,低頭提筆繼續抄經,輕聲道:「知道了。」
「看着阿芾,別讓他去。外面,不太平。」良久,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
謝芸怔怔地看着那轉身的背影,跟着到了前堂。
謝氏眼睛閉着,皮膚很白,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誰能猜到她已有個快及笄的女兒呢。
謝芸突然想和阿娘賭氣,不太想順着阿娘的意思,說道:「這天下一直不太平,待在家裏就能太平了麼。如果是父親,他一定會想去洛陽看看的。」
顏氏睜開雙眼,靜靜地看着女兒。她的眼眶有些深,顯得目光就有些銳利。所以她一向垂着頭。謝芸卻迎着她的目光,一點不懼,「父親並不怕危險,哥哥,也不會怕。」
「你們的父親,有大本事,自然能護你們周全,而我不能,我只希望你們兄妹倆平安長大,安樂一生。」
謝芸聽阿娘這麼說,語氣放緩了些道:「我知道阿娘是為哥哥好,可是,我覺得哥哥並不想就這樣待在家裏,更不想就這樣待在吳興後宅終老。」
「阿芸!」顏氏回過身向謝芸喝了一聲,撫着心口,喘了好幾口氣,「我是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麼!」
「我記得,阿娘教我,哥哥是父親唯一的嫡子,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一切以哥哥為先。」
「你記得就好!」顏氏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見一少年已跨進門內。
來人正是這母女倆爭論中心的人物,謝芾。
穿着素色錦袍的少年捧着幾支紅梅向顏氏行過禮,謝芸上前接過梅花插瓶。聽得哥哥說道:「今日折的梅花比昨日更好。」
謝芾跪坐在顏氏對面的蒲團上,繼續說道:「姨娘,我本不願讓您擔心,可既然您已知道,我也不瞞您了。我有不得不去洛陽的理由。」頓了頓道,「請恕阿芾此時不能告知因由。」
顏氏望着眼前的謝芾,又像是透過他看向門外。半晌道了句:「下雪了,把帘子放下來吧。」
謝芸趕緊起身將厚厚的布簾放下來,擋住了屋外不知何時飄灑下來的雪花。
顏氏撥動着一直捏在手中的菩提子,嘆了一句:「和你的父親真像啊!」
見顏氏並不太想多說,謝芸便將哥哥拉出了佛堂,找了個避風又僻靜的地方,壓低了聲音說道:「五哥,你說實話,沈家的阿護哥哥是不是也與你同去洛陽?」
「你……」謝芾驚詫地指着妹妹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