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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書屋 -> 其他小說 -> 流氓杜月息送走了陸文清浩蕩的一群人後,我和榮暄並排往回走。
此刻春暖萬物復甦,十里長亭放眼望去儘是抽芽的嫩柳。即便離別,也不算難過。
在那處涼亭停了腳步,拂拭石凳擦了乾淨後,坐下,良久無言。
半響我才道:「陸文清昨兒在我這兒做了許諾,回去便把你大哥扶為正房。」
榮暄聞言扭頭看我,笑了:「我大哥這人素來重這些虛的東西,如此他也算是得了心愿。」
我也笑起來,榮暄和他大哥真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性子。
「其實當初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本以為你是不識塵世的官家子弟,哪曾料到居然是杜家的大小姐。」榮暄似乎回憶起往事,面上難得帶着一副悠然的意思:「後來與你搶了生意,本以為杜家心狠手辣必然不會放過我,哪料到你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揭過不提。當時我本以為你是傻,後來,我才知你大約是不計較。你那時必然以為我可憐,」他說到此,探頭問道:「是嗎?」
我笑着搖頭,「杜家人若心存憐憫,便不會在此間走得遠了。」
榮暄也笑了,又道:「我雖不是好人,但也知恩圖報,誰對我的好我必然會湧泉相報。我當時並未想着如何,哪料很快機會便來了。現在回想時,若再有一次,我仍是會選擇倒戈助你,即便輸了又有何妨只是可惜了當初太女許我的那十幾間鋪子。」
我聞言氣得笑了,原來話在這兒等着呢。
我拍了他下腦袋笑道:「跟了我的自然虧欠不了你,那點東西有什麼值得放在眼裏的。」
榮暄聞言微笑着順勢垂下頭,隨即抬起來望過來,繼續道:「後來,我發現杜家的大小姐手段雖狠,但是心地卻不壞。尤其對於身邊人,連自己都不吝惜的肯捨棄。我就想着,這一生就跟着她了。至死不渝。」
我聽得樂了,然後咂咂滋味,又覺得這話有歧義。
收眼看去果然他的目光灼熱逼人,眼仁深黑一望看不到底。
我的心突然輕顫下,這目光好似應北當時看着我的摸樣。
我沉默了下,終是避了開,抬眼遠眺,看着千里迢迢的山脈,混在晨霧間茫然一片,好似曾經的悲歡離合,然而此刻卻安樂平靜,苦盡甘來。
這時榮暄道:「西城的鋪子已經收了七八成,還有陳老三的不肯吐出來。我已經找人過去,大約明兒就能得信。我想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已經沒什麼留着的必要了。杜老爺那邊兒也已經動身往回返,我這邊已經派人過去,一路都安排好了。」
我點點頭,估摸着該回去吃早飯了,起身道:「現在皇上剛即位,很多事情還沒安排好。咱的動作還不適宜太大,悶聲發財吧。」
榮暄也起身,面上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不羈,點頭道:「好。」
然而這早飯還沒待吃進嘴,一道封相的聖旨便打亂了安靜。
及至接了明黃色的絹紙聖旨,面上雖然一片淡然謝恩,內心還是錯愕不及。雖然經歷過無數詭異的事情,但都不及今兒這道聖旨帶來的雷鳴轟響威力猛。
我一團客氣的好生打發走宮裏來的人,心思幾個急轉,最後回首恰對上一對錯愕的眼睛。
「小崽子!出息了嘛!!」
我爹不知何時歸的府,也不知聽了多少聖意,一派笑眯眯的樣子讓人看了委實皮癢。
我的萬般驚詫都不及眼前的親爹的雷霆萬鈞,於是我立即噤了聲,收去了鬱結,轉身恭恭敬敬道:「爹,您老人家回來了!」
我爹滿意的點點頭,拍了拍我肩膀豪情萬丈的道:「給老子好好干!」
我聞言滿腹鬱結更鬱結了,突然覺得自己的屁股要不保了。
翌日晨起,一層又一層的套上丞相官服,我抖了抖料子,還好滑涼若水不算沉重,我估摸着即便打起來也不會太礙事。
踏着晨霧,我又一次進了德容殿,這個天下至高無上的頂點。
收起一身懶散,我能感受到四面而射的目光滑過脊樑。我微微迷上了眼,心下估摸了陣這些目光所來的位置,垂下頭默默的站在背靠牆壁的角落處-----此處背後不受敵,攻受皆宜。
我手中的銀片刀把玩了一圈,又收了回去,手指間微涼卻有點興奮。
無論何種因緣,這都是第一次杜家人得堂堂而立於貴胄中間,我想自己此刻站在這裏,便足以在族譜稱得上濃重的一筆。
「皇上駕到」
一聲宣報直穿德容殿,帶着乾脆的不容置疑,久久迴蕩在空闊的大殿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收納住了亂射的目光,垂首等待。
我瞥眼看去四周儘是黑壓壓的壓低的腦袋,接着傳來細瑣的衣料摩擦聲,回首先是一抹明黃,隨後他的眼光正對了過來,似乎含着微微笑意,轉而瞬逝。
我亦瞬間收回對視的目光,垂下頭隨着眾人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家平身。」
聲音中帶來的是屬於天子的真正威壓,讓人覺得貴不可攀又理所應當。
我垂目心下這才真正第一次意識到,天家骨子裏帶來的東西,真的與尋常人不一樣。這個認識讓我生出點震撼,也微微的興奮。
杜家人天生的不服輸,骨子裏對權力的嗜血興奮讓人都有種戰慄的快樂。
一個男子竟然坐在這種位置上,接受全天下女人的尊敬和膜拜。
我抬起頭,心中不由感慨良多思緒紛飛,然而對上他挺直的脊樑和略顯單薄的身子,思及過往,最後都不由化為滿心的尊重和坦然。
所以他的視線剛一落到身上,我便站出了列,向前一步穩穩道:「臣杜月息,謝皇上提拔賞識之恩,願輔佐聖上創盛朝繁榮,殫精竭慮萬死不辭。」說罷,又一叩首,姿態做得委實真誠。
這話和這禮都是我爹親手執鞭督導出來的,但是此刻我自問倒真有一大部分發自內心。
既然皇上封了相,發了薪,這於我來說便相當於接了這份買賣。
自問杜家誠信一向好,買賣既然接得,便要做得妥帖。
所以此話說得如此自然流暢,確實一部分來自我對生意的尊重,另一部分也出於對一個男子能做到如今位置的真心敬佩。
「有愛卿這般忠臣,實乃本朝的大幸。」他頓了頓,繼續道:「朕,甚為歡喜!」
我聞言往上抬了抬眼皮,正對上他滿面的喜氣,甚至看到他在說甚為歡喜時,雙眼似乎亮的讓人慎得慌。
我堵了堵,把接下來想繼續感謝親厚的話咽下去,退回了大殿的一隅。
我垂頭默默想,倘若此刻辭了官,我爹干不干。
明琮元年沒什麼大事。
畢竟之前內耗頗久,朝廷經不起大的變動,幾場小小的風波整年便過去了。
這一年之中,杜家的買賣在容瑄的打理下越做越大。而我與唐蘇也在我爹的操辦下成了親。
容瑄在成親的前一夜頗不要臉的對我說,他不像他大哥,計較虛名,日後只要與我長相廝守便好。
被我冷眼打擊後,他絲毫不氣餒,逮到機會就暗暗占我便宜,然而不待我出手,唐蘇便與他廝打不休。
皇上亦不知抽哪門子的風,先前明示暗示的各種含情脈脈示好,被我每每圓滑的拒絕後,卻不羞不惱,仍然滿面春風的擺出一副不過是親厚臣子的摸樣,行的卻是盡沾便宜之事。
我想着這人果然當了皇上便不得了,城府越發的深起來,耐心也越發的好。
每一次想起他老神在在的,慢悠悠對我道:「朕不急,一輩子還長着呢。」我就頗有點想辭官不乾的衝動。
杜家做的買賣一向是銀訖兩清,求的就是乾脆。
如今這身為丞相的生意一做便要一輩子,委實讓人憋得慌。
好在朝中各位大臣一向知道杜家的名聲,從不敢與我為難,生怕我一個不快,她們的性命不保。
而恆玉珠,安殊和洢水自太學院順利升學,未來入朝為官已成定勢,經常與我走動之於,總是羨慕之情言表於外,恨不得馬上與我一道共事,為朝廷竭盡全力。
於是我想人生幾十年彈指間,年少時有許多錯過,又許多得到,很多傷痛如今回望仿佛又不值得一提。
再回首時,恆玉珠,安殊和洢水端坐在庭院間,擺上兩壺小酒,幾碟小菜,與我漫談為官之道。花好月圓,聊到興處,卻見唐蘇氣呼呼的撅着嘴,闖進屋子便悶頭遍尋方子研究毒死榮暄。這邊大家拉着好生勸解時,那廂皇上便派人來宣我即刻進宮面聖。
匆忙披上官服,上車的剎那,我放佛見到應北的影子在門口處一閃而過,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似乎對着我彎了彎。
回神時,恆玉珠她們追了出來,嬉鬧顏笑道:「我們還等你喝酒,快去快回。」
我內心歡喜,笑着應了。
人生總是有得有失,即便不圓滿,只要珍惜眼下當前的,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我爹說過,人這輩子看得開,才能過得敞亮。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