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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書屋 -> 其他小說 -> 秋雨不問梧桐《秋雨不問梧桐》
盧意/文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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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全國降溫明顯,滬城下了一場寒雨,溫度一下子驟降到只有個位數。
滬城的秋天極短,一個不經意便就完全錯過,與這寒冷的冬撞個滿懷。
鍾婧出門前看了眼今天的天氣預報,西北風二級,不算強風,可出了門卻明顯感到現實與天氣預報的出入,風掠過路旁的行道樹,樹枝在風中魔幻起舞,呼啦呼啦的聲音像是要把這座城市擊垮。
道路旁此時還沒停幾輛車,清晰可見路邊枯黃敗落的梧桐樹葉。
天氣預報說今日空氣質量良好,適宜出行,她卻覺得未必。
八點半還未到,民政局門口只有兩對年輕情侶等着,看樣子是來辦結婚的。
其中一個女孩子正面對着她,鍾婧看到她臉上掛着的笑意和清晰可見的對未來的那種期盼。
她莫名苦笑,心想,去年她和尹迦丞來這裏領證的時候,她的臉上一定不是這種表情。
期盼都是後來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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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還不算熟悉,在外人眼裏大半年的戀愛時長,於當事人而言不過就是三場電影和八頓飯就能囊括的單調經歷,其中兩頓飯尹迦丞還半路被醫院緊急手術叫走,真要計算起來,他們這戀愛談了大半年,見面的時間加起來都還不足四十八小時。
以至於訂婚宴上,鍾婧連他對海鮮過敏這一點都不知情,還故作殷勤往他碗裏夾了半隻螃蟹,換來婆婆孫慧芹的一個驚詫表情。
所以對於這樣一段倉促的結合,鍾婧實在談不上有多期盼。
不婚後給她上演什麼拳打腳踢的變臉戲碼,她已萬幸。
可雙方父母都滿意,門當戶對工作也相配,一個是華山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一個是精神衛生中心的醫生,就連兩人的單位都離得如此近,又是高中同學知根知底的,用鍾雅茹女士的話來說,他們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所以舅母這個媒人只來催了一次,雙方父母就一拍即合,按着兩個人從訂婚到領證,乾脆利落到她還以為婚姻就像請客吃飯一樣簡單容易。
人生活到三十歲,馮漢清在她出生前的出軌對她造成潛在威懾,導致鍾婧原本對於婚姻就沒有什麼熱情,工作忙碌加之她女博士的光環,覬覦她的男人層出不窮,可卻沒有一個真的招架得住她。
也只有尹迦丞初生牛犢不怕虎,同樣母胎單身到這個年紀,不見面約會也不給他佔便宜機會的前提下,他還能耐得住性子對她驅寒問暖、節日送禮送花、理解她的忙碌、肯定她的學識和社會地位,沒有惹她耍過一次小性子。
要不然鍾婧也不會一時間昏了頭,嫁給這個出了醫院話就不多的男人。
當然,鍾婧當初決定嫁給尹迦丞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因為他長得好。
天秤座顏控,鍾婧將這一點貫徹至生活里每一處,小到她白大褂口袋上夾着的筆,大到她買車選老公。
都要把顏值放第一位。
說現實一點,找一個長得好的男人結婚,以後的孩子總不至於丑。
鍾婧這樣的人,實在接受不了自己以後生個丑孩子。
夜裏躺在床上,左邊丑老公,右邊丑孩子,她還做什麼精神科醫生,自己就得住進醫院裏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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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迦丞屬於那種不太上鏡的長相,鍾婧在相親前看到舅母拿過來的那張照片時對他全無什麼興趣,可舅母一再強調他也是七寶中學2007屆的考生,好像貌似就是和她同一個班的同學,非吵着要看她高中畢業照,問她還記不記得這個老同學。
鍾婧從書桌抽屜里翻出那張幾乎沒看過幾眼的畢業照,看舅母欣喜地從後排男生堆里找出來一個碎蓋劉海髮型的男生,他鼻樑上一副黑框眼鏡,雙目無神看着鏡頭,舅母指着問鍾婧:「咯,還真是你同班同學,婧婧你當真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真沒有印象。」鍾婧無奈,說:「您看下後面兩排的男生,哪一個不是他這種碎蓋頭、黑框眼鏡,長得都差不多,平時話多的我還記得兩個,他這種一看就是話少,估計高中同學裏都沒幾個記得他的。」
唐麗梅直搖頭:「人家當年考的可是滬大的八年制,畢業後就進了華山醫院讀臨床博士後,現在才三十歲就是神外最厲害的主治醫師,過兩年評副主任想必難度不大,比你還要厲害一大截呢,你這丫頭怎麼一點慕強的精神也沒有。」
聽到這一句,鍾婧才橫生出來去相這個親的興趣,誰說她不慕強,只不過就是先前的幾個相親對象都說着這好那好,結果見面之後無非就是開了個小公司,要麼就是家裏殷實自己沒太大抱負,這還是頭一回有個相親對象和她同職業。
喬喬從前問過鍾婧為什麼不找同行,鍾婧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白天在醫院面對的除了患者就是醫生,不想回到家裏還面對醫生。」
喬喬不以為然:「脫了白大褂你躺人家身下,鬼知道他是醫生還是律師?」
鍾婧:「」
傅芮喬你是又躺到哪個律師身下去了是吧?
後來當真見了西裝革履的尹迦丞,的確是想像不出來他穿白大褂手拿ct報告單時的樣子。
有點像大學老師,斯文高雅。
又兼具醫生的睿智和沉着氣質,和畢業照上面那個毫不起眼的男生哪裏有一點共同之處?
帥。
且看着脾氣就好。
話少,不像從前那些男人喜歡說教。
鍾婧一時間鬆了口,順着鍾雅茹女士和舅母的期待與尹迦丞談起了這段不咸不淡的戀愛,然後就迷迷糊糊與他走進婚姻,一路摸着石頭過河。
可沒想到,這結婚才剛滿一年,就讓她發現尹迦丞這個人的不可託付之處。
不偏不倚,就在她剛開始重新思考結婚的意義之時。
前一日向主任請假的時候,主任問鍾婧請這幾個小時假要去做什麼,鍾婧實話實說:「去辦離婚手續。」
黃正欣詫異:「你們兩口子不是感情挺好的嘛,我上回還看見他雨天來接你,人杵在走廊里傻站着等你,眼睛一直盯着你辦公室的窗戶,自己衣服淋濕了一大片卻不自知。」
或許在外人眼裏他們是一對模範夫妻,情緒不外露,他們兩個人都具備這項技能,永遠相敬如賓永遠看似恩愛。
可惜婚姻不是唱戲給誰看的,縱使外殼看上去再光鮮亮麗,關起門來夫妻兩個人相處如何,旁人又怎麼會真的知曉?
鍾婧撇撇嘴:「是真的要離,我和他相親結婚,實在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如沙一盤風一吹便要散,如今就剛好遇到這樣一陣風,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誰謂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
誰謂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
人情旦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
想來,一段婚姻走到盡頭,也許並不需要發生什麼你死我活的爭鬥,只消裝一回傻、撒兩次慌,三兩真心便可燒成灰燼。
人心如天氣,熱是一天天熱起來的,而涼下去,往往只需要一場雨。
雨停了,她和尹迦丞,也該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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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科不像尹迦丞的神經外科,沒有手術,休息日一般都自由,上一個休息日她在家裏躺屍,翻遍了高中同學圈子裏的八卦,試圖找到尹迦丞與葉慧貞當年的更多內情。
下午陪喬喬去掛婦科門診,她說自己例假快兩個月沒來,驗孕試紙上沒測出來什麼端倪,但始終不放心要去門診掛個號檢查檢查。
鍾婧就是在尹迦丞他們醫院的婦產科外看到的這兩人。
至此,她算是徹底狠下心來。
這個婚,一天也拖不下去了,必須立刻馬上就離!
不由地想起當初某人勸誡她的話,尹迦丞這個人哪裏都好,如果圖個安穩當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但如果要是對他抱有其他幻想,那這場婚姻遲早要變成她的萬箭穿心。
那時候鍾婧不信,總覺得這人是在危言聳聽,可如今真的成了當局者了,看到的竟然比旁觀者還要更全更廣。
現在想來,人家哪裏是在編排尹迦丞,分明是在美化他。
他若真的是如左修文所說那般,反倒沒有如今這檔子事兒了,至多就是個失望收場,她不走心就行了。
可現實卻是,心傷不傷且先不去管,臉絕不能再丟了!
鍾婧咬牙切齒看着遠處的兩個人,氣不打一處來,「喬喬,我陪不了你了,有個我負責的病人突然發病,我得趕緊回醫院一趟。」
傅芮喬沒有多想,只叮囑她路上小心。
於是那天又在醫院待了大半天,終於下定決心給尹迦丞發微信:【下周二你排休,八點半民政局門口見,我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
消息石沉大海,鍾婧猜測尹迦丞要麼是去了實驗室,要麼就是還在陪着葉慧貞,晚點總能看見她發的消息。
果然,三個小時後他回過來:【一定要離?】
【嗯。】沒有回寰的餘地。
尹迦丞沉默,不知從哪裏切入,於是放棄申辯,找藉口:【周二臨時加了台手術。】
【那就周一,你請個假。】
對方又沉默許久,鍾婧放下手機去沖了個澡,洗完躺進被窩裏,蜷縮着身體去給陸聽南打電話。
婚前買的這套公寓逼仄,亂七八糟的行李堆在客廳一直沒有收拾,鍾婧幾乎不在客廳活動,這幾天下了班回來就直奔臥室。
滬城冬天室內也寒冷,她早早地洗了澡躺進被窩裏,然後又開始思考她這段荒唐的婚姻。
她不由他分說,去問陸聽南尹迦丞這個月的排班、以及周二是否真的有手術安排。
陸聽南沒有心眼,又對上周六那天晚上鍾婧和尹迦丞提的那句離婚毫不知情,以為尹迦丞已經把人給哄好了,她這是預備要給他什麼驚喜,樂呵呵地把排班表給她發過去,笑說:「他周二排休能有什麼手術?弟妹你只管安排他的私人行程,回頭教授有什麼急差這不還有我呢,絕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鍾婧瞭然,說:「謝了,陸醫生。」
謝謝他拆穿尹迦丞胡謅的幌子,也謝謝他在語音里問尹迦丞的那個問題。
若不是那個問題後面他那段炸裂的回答,她想,她差一點就要真的把整顆心都交出去了。
陸聽南笑:「弟妹不必如此客氣。」
鍾婧糾正他:「以後你也叫我鍾醫生吧,或者直接叫鍾婧也行,別再一口一個弟妹了。」
「怎麼了?」
「我和尹迦丞下周二去辦離婚手續。」
說完也不等陸聽南反應,掛了電話。
這一次是最後通牒,她發給尹迦丞:【下周二,八點半,我等你。】
對面半天沒有回應,鍾婧閉眼打算睡覺。
腦海里好像突然自發地玩起了俄羅斯方塊,鍾婧煩躁,又想起那晚她點開聽到的語音。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那樣的言語,不像是從他尹迦丞口中說出來的,倒更像是此時此刻逮着她問個沒完沒了的傅芮喬。
傅芮喬樂個不停,問她:「天底下怎麼還有這種好事啊,有錢貌美還極難受孕,我今天晚上真的要睡不着了。」
鍾婧潑她冷水:「你是挺開心的,可你爸媽能接受這個事情嗎?」
傅芮喬才不管這些,已經開始暢想未來:「以前總有避孕焦慮症,生怕哪天就被制裁了,如今大可以放心享受了。」
「」鍾婧想捂住耳朵,已經預感到了她緊接着的話。
果不其然,她笑道:「上回推你的那款套套,你們用了沒?是不是很不錯?」
鍾婧沉默了,半天才回她一個白眼,「我們不需要。」
「 ?」傅芮喬怔住:「你們準備要孩子啊?」
「要個屁。」
「那你們措施得做的呀,就你們那個運動頻率,大姐,你不做措施分分鐘就要中招的你信不信?」
「」能不能閉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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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八點半到,尹迦丞一分不差,搶在八點半整的時候把車停進方格子裏。
下車,徑直走向鍾婧。
風大,他今天只穿了件羊絨大衣,裏面黑色的毛衣和褲子都是鍾婧雙十一的時候給他新買的裝備,這是她頭一回見他穿。
休息日,尹迦丞早晨有跑步的習慣,頭髮像是剛剛洗過吹乾那樣的蓬鬆,原本就沒有髮型,被風吹得更加凌亂,鍾婧在他走到自己面前之前先皺了眉,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埋怨他應該穿件羽絨服出來的。
好在還知道系一條圍巾。
轉念又想,垃圾男人,凍死他也是活該!
民政局開了門,那兩對小情侶轉瞬間都不見了,只剩他們兩個還在風裏站着。
尹迦丞隨手摘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去給她繫上,鍾婧下意識躲閃,轉念一想就連這條圍巾也都是她給他買的,就算要離婚判給她也是天經地義。
「今天風挺大的,你穿太少了。」尹迦丞張了張嘴,半天就只說出來這麼幾個字。
鍾婧不想和他在風裏糾纏,催他:「東西你都帶齊了吧?離婚協議你簽字了沒有?」
尹迦丞皺眉,拉鍾婧的胳膊往路邊走,「我想和你談一談,就幾分鐘,我們去車裏說。」
鍾婧遲疑兩秒,跟着他走。
車內空調還開着,暖和,鍾婧條件反射開了副駕駛的門坐進去,剛準備關門的瞬間覺察到座椅角度的變化,復又開了車門下去,改坐到後排去。
「快過年了,是時候辭舊迎新了。」鍾婧感慨。
尹迦丞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牛皮紙袋,轉身遞給後座的鐘婧,說:「過年還有一個半月呢,還早。」
壓根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時間。
鍾婧拿出來袋子裏裝的那盒熗餅,還有一杯豆漿,杯身的logo還是那麼熟悉,她心裏卻已經毫無波瀾:「尹迦丞,你沒必要再做這種假深情的事情了。」
尹迦丞繼續不卑不亢:「我昨天在爸媽家睡的,過來順路。」
切,那算是她自作多情了好吧。
鍾婧扎開豆漿的封層膜,嘬了一口,還是溫熱的。
問尹迦丞:「你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他也蹙眉,「爸媽昨晚問我怎麼你沒跟我一起回,我說喬喬最近身體不太好你下了班要陪她,他們沒有起疑。」
鍾婧秒懂,「咱倆的事情先別告訴爸媽,等回頭找個機會我和你一起,當面向他們解釋清楚。」
「解釋什麼?」
「解釋我們為什麼要離婚。」
尹迦丞少有表情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無奈,「那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離婚?」
鍾婧點頭,看見他這副無辜表情實在覺得荒謬。
原來人真的可以有兩副面孔,眾目睽睽之下他是那樣目不苟視的拘介之士,卻原來背地裏可以說出那麼齷齪的話,做出那樣不知羞恥的骯髒事。
她抬眼看他,實在難以將面前的這個人與那天夜裏她聽到的那段語音歸為同一個人。
「你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離婚嗎?」鍾婧看向駕駛座上扭頭看過來的男人。
聲音疏離又冷漠,叫他:「尹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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